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馱在爺爺背上的記憶

爺爺去世已13年了。與爺爺在世時相處的日子仍留在我記憶的深處,那歡樂時光如一隻蝴蝶在我心海上飛翔……
  爺爺是在1993年農曆9月19日深夜裡去世的,享年89歲。他走時,只有我父親和弟弟在身邊。爺爺走得平靜,臨終時只喊了一聲「我艱苦」,便永遠去了。我到家時,看著平躺在床上的爺爺,想起年少時馱在他背上的情景,霎時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了喉嚨,淚如泉湧……
  爺爺出生在碣石桂林村一個很貧苦的家庭。曾祖母勤勞又手巧,會做很好的針線活,爺爺14歲那年,三十多歲的曾祖母去世了,據說是因細叔公8歲夭折而悲傷過度。從此,爺爺和12歲的二叔公與60多歲的曾祖父三人相依為命。爺爺8歲就給地主放牛,10多歲做長工,憑著他的勤勞和誠實,勉強維繫著全家的生活。成年後,的爺爺卻長得高大強壯,能挑二百多斤的重擔。每月,爺爺有十幾次挑擔去幾十公里外的葵潭,每次去都是挑兩擔,一擔鹽,一擔海蚌,來回擺挑,半夜時從家出發,中午才到達。途中只有奶奶為他準備的幾個蕃薯和一瓶開水,返回到家時已是深夜。當時,路上劫賊多,爺爺每次上路,奶奶就會在家求神拜佛保佑爺爺平安。那期間,爺爺認識了當時一個在葵潭開店舖的博美的財主,財主見爸爸誠實可靠,總是把銀元留給爺爺挑回博美,而爺爺總是很小心,從不走漏風聲,一百多斤的銀子挑在肩上,讓人看後覺得很輕的樣子,因為路上風險極高,那位財主每次都給了爺爺較高的挑夫錢。在這位財主的關照下,幾年後,爺爺在村裡居然也買了兩畝多田地和幾口蚌場。
  爺爺到了七十多歲,還能挑一百多斤的擔子。他是家裡的頂樑柱,大小事一手操辦。家人生病請醫生,到鎮上抓藥也都他去做。在我的記憶裡,他總是太陽一出來就出去勞動,到日落海邊才回到家。除非是天刮颱風或者是下大雨,才會待在家裡,能坐下來也是編起了竹器,或者給孫兒做個竹玩具什麼的。在爺爺眾多的孫子裡,我可以說是他最疼愛的,十多歲了,還經常馱在爺爺的背上。爺爺會背著我滿村子裡走動,村頭巷尾的大榕樹下,都是我爺孫的去處,但更多的時候會到村合作商店給我買糖果。後來我七歲上家附近的學校讀書時,爺爺都會在去田地幹活或過海到南灶曬鹽時,先早早背我或抱我上學,我至今還依稀記得爺爺身上的氣味。爺爺背我時,我長長的兩條腿在爺爺的身後來回擺動的情景,至今還有鄉里長輩跟我重提著。
  小時候,每到晚上,我會在家裡靜候爺爺從外面幹活回家,然後等爺爺坐在院子裡搖晃芭蕉扇納涼時,鑽到他的懷裡,或騎在他的背上,用小手細數著他身上的「豬母奶」,摸著他臉上的鬍鬚。在月光燦爛夜晚,天上雲煙飄飄然,家院灑滿了淡淡的一地清輝,纏著要爺爺講過去的故事,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。在我的記憶裡,爺爺從不曾罵過或打過他的孫子,是位慈祥的老人。
  聽我母親,那時家裡窮,能有飯可吃,也應感謝您的爺爺的勤勞了,但吃肉還是一件奢望的事。你們兄弟姐妹最開心的事情,是爺爺每次用青草藥無償給鄉親治好病後,患者常會給爺爺送來一個幾斤重的豬腳。閤家圍著吃豬腳的快樂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。爺爺自所能懂得一些治病的偏方。1943年,一位鬚髮俱白的江湖游醫避難來到村子裡,長途跋涉的他已餓得走不動了,躺在村子的廟裡。爺爺把他接到家,奶奶給他餵了一碗稀粥和一碗開水,老人才緩過神來。從此,老人便在我們家裡住了下來,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,才回老家。臨走時,老人教了爺爺一些治病的偏方。可惜的是爺爺沒有文化,未能記錄下老人所傳授的一切。雖是略知一二,爺爺也治好了不少人。這是我父母常向我講起的家事。另一件我不能忘記的家事,是1943年大饑荒時,爺爺在對待我大姑與我母親上,因為母親是從別人家要來養的,他給了我母親更多的關愛,而使母親得以活命,大姑卻餓死了。母親生前常提這件事,言語間充滿了對爺爺的感恩。
  爺爺曾向我說起1945年夏天的事。那天上午日本鬼子來到我們村,把村裡的房子大多放火燒了,男女老少都到野外逃藏。爺爺因為在外幹活,不知家裡情況,回家時與鬼子碰個正著,給抓住了。爺爺尋思著得找個機會逃走。到黃昏時,鬼子放鬆了對他的看管,他就逃了出來,可才跑不到一百米,就被鬼子發現了,一直追到了海邊,爺爺一頭跳進了大海潛游逃命,幾個鬼子不停地向他開槍,子彈在他周圍的海面上開花,幸好沒被打中。爺爺又跟我說起國民黨的事時,從箱子裡拿出一包東西,那是一大疊破損了的民國紙幣,約有三十多萬元。爺爺感歎地說,1947年時,家裡賣了一頭豬,只買回了幾斤米,可到了第二天,剩下的那些錢就成了廢紙。那時候,今天可用的錢,明天變成廢紙,是常有的事。現在有了太平的日子,真應感謝毛主席、共產黨啊!
  爺爺生有二男二女,長女於1943年餓死,小女被奶奶送給來到碣石南灶的汕尾紅衛漁船的漁民收養,如果健在也近七十歲了。1983年奶奶去世時,爺爺默默地蹲在奶奶的身邊,眼裡溢著淚水,這是我唯一的一次見到爺爺哭。他和奶奶是患難夫妻,一生感情深厚,深得鄰里的稱讚。爺爺到85歲時還能到田里勞作,直到去世的最後幾年,才因右手掌生了一個無名的毒瘡,不得不在家裡休息。後來,又得了高血壓,人也變得呆滯了,行走也不靈活了。我一直為不能治好爺爺的病抱憾。
  我是1986年離家去惠州讀書的,當時爺爺聽到我這消息後很高興。他在我臨出門時給了我四十塊「身邊錢」,對我諄諄囑咐。到了我出來工作時,爺爺又多次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在單位要團結同事,不要做虧心的事情,我們是貧苦人家出去的人,善良和誠實是做人的本份……
  十多年過去了,爺爺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眼前,他的為人及對我的關愛與教誨,仍像陳年老酒在我心裡瀰漫著誘人的芬芳……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