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父親的土屋

秋後的陽光,依舊暖暖地照在父親的土屋上。陽光穿不透的土屋,沒有門,也沒有窗。父親和他生前用過的一些東西,就這樣被我們安葬在土屋下。在冰冷黑色和寂寞的土屋裡,一待又是一秋天。
  那片莊稼,被父親用手指收割後,就晾曬在土屋的屋脊上。稻子一樣樸實的年齡,在父親的眼裡,變得黯淡無光。金蘋果落了一地,父親沒有來得及去摘它們的時候,身體就轟然倒下了……
  秋後的陽光,是第一個發現父親倒下去的。它的溫暖,喚不回父親漸漸老去的身體;麥芒的光澤,喚不回與頑強並肩生活了一輩子的父親。野白菊兀自開著,憂傷的野白菊,把父親圍在中間;山鷹用它痛苦的哀鳴,面向松濤,林海陣陣。父親眼裡流出最後一行眼淚,被秋風帶向遙遠的天際……
  我跋涉千里行程,趕回家的時候,山,被夜色靜靜地籠罩。一彎殘月,向我說著關於父親的往事。我的眼淚在往事裡,溢滿父親清晰的輪廓。他曾經在一棵老樹前,張望我回來的身影。村口的石碾,已碾成他一生的艱辛。彎曲的脊背上,烙下沉痛的病根。從那時起,父親的腰再也沒有挺直過,佝僂的身體和泥土生活了一輩子。泥土的負荷,承載不了父親赤裸的腳板,讓父親漸漸蒼老。泥土的厚重,重托不出父親高挽的褲腿,讓父親一點一點失去播種的力氣。而泥土上那些長成的高粱、玉米和金黃的谷穗,是他生前最珍貴的財富,也是他漸我遠去時帶走的乾糧。
  秋後的陽光,在父親的腳下,被踩成零星的碎片,鑲嵌在我的記憶中。想父親的時候,我就到他的土屋旁去坐坐。同父親嘮叨著,他生前最為關注的那些人,那些事。父親坐在土屋裡,並不說話,偶爾會發出一些歎息,伴著我的淚潸然而下,打濕了父親的土屋旁那些芬芳一冬的野白菊。也只有在這個時候,父親才會抬頭看我一眼,用他那雙蒼白的手指,擦著我臉上的淚水。那時的父親仍就不說話,任由我滾落淚滴打在他的胳膊上。
  或許,我已經習慣了父親的緘默,無論是生前還是他去世後。
  如今,父親離我已經很遠。我已經聽不到父親赤裸的腳板,踩在泥土上的聲音,也看不到他彎曲的脊背上,生長的大豆和火紅的高粱。守在父親的土屋旁,我卻依然能夠聽到,夜鶯在父親的土屋裡歌唱的聲音;我依然能夠看到,父親吸著那桿旱煙袋。滿月下,煙正從沒有窗和門的土屋裡,蔓延升起,父親站在土屋上,明明是午夜時分,卻有一地暖暖的秋後陽光……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