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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「牛」爺爺

爺爺離世已經有二十餘載。光陰如梭,我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長成了有家室兒子的女人。當中的酸甜苦辣,順境與逆境,在今天看來似乎都可以一笑泯之,但爺爺在生時的點點滴滴,卻如一串雖陳舊但珍貴的珍珠,讓我珍之重之。
  聽爸爸說,爺爺在十幾歲時他的父親就已去世,他因為不肯隨母親改嫁而去,成了一個沒人管的小鬼頭,在本村一個地主家做長工,從此為地主放牛。地主刻薄,不讓爺爺吃飽飯,爺爺就偷地主的蕃薯來吃,把地主的牛餓瘦,誰也沒他的膽子大。雖然爺爺當時的身份低下,可也沒誰敢來惹他。
  爺爺脾氣大、固執、愛逞強、不服輸。土改之後分田到戶,家裡養了一頭全村體積最大的水牛,它的牛角也是碩大無朋的,可是它也最好鬥,是常勝將軍。村裡的人們總愛把那條牛跟我的爺爺相提並論,說他是「蠻牛」,我哥哥也在背後叫他「脾氣公」。爺爺的性情由此可見一斑。
  記得有一次,我們全家人在地裡種花生。小妹還小,只能跑來跑去玩泥巴,玩著玩著走到正在吃草的大水牛面前。也許是小妹身上的花紅衣裳刺激了它,大水牛突然發狂,牛角猛然一甩,就把小妹勾上了牛角尖上,嚇得小妹哇哇大叫。我們都嚇呆了,只見爺爺如雷鳴般大喝一聲,奔上前去一手死死地按著牛頭,一手把小妹搶了下來。大幸的是牛角只是勾爛了小妹的衣裳,她一點都沒受傷。爺爺狠狠地把牛抽了一頓,而大水牛在他這個「蠻牛」面前也只能是霜打的茄子——蔫蔫的。過後爺爺還不忘大罵媽媽,說她沒看管好孩子。雖然媽媽並沒有什麼錯,可她也只能唯唯諾諾,一點大氣都不敢出。
  還有一次,我們在田里插完秧苗準備回家。稻田旁有一條用以灌溉的小溪,年輕人一般會躍過小溪走近路回家,躍不過的只能繞過半片稻田走遠路。在平時,爺爺會把鋤頭放在小溪中間,借助鋤頭「撐」過去。可這次他卻要抱著小妹一起跳過去,爸爸阻止他,爺爺當時就說了一句直到今天我還記憶猶新的話:「我跳不過去的話,誰還能跳得過去?」話音剛落,他縱身一跳,卻「嘩啦啦」的落到小溪裡,他和小妹都成了「落湯雞」。爸媽連忙去攙扶他們,爺爺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黑,尷尬地乾笑:「一定是今天水太滿,小溪都變寬了。」見此情景,附近的村民都哈哈大笑,我的哥哥更是笑得捂著肚子在田埂上打滾,氣得爺爺一連幾天都不理他。
  我的爸媽有三個女兒,只有哥哥一個兒子,但爺爺並沒有重男輕女的老思想。相反,他並不怎麼喜歡哥哥。在爺爺講故事的時候,千萬不能有哥哥在場。因為哥哥常會質疑爺爺的故事,和爺爺頂嘴,爺爺一生氣就會不管故事有沒有結尾,任我們怎麼求他也不肯再講下去了。其實,爺爺的「牛」和哥哥的強是很相似的,只是性格太相似了,就好像一個人在照鏡子,卻對鏡子裡的那個他越看越不順眼。
  儘管爺爺如此地「牛」,可我很喜歡他。在我的眼中,他就是一位慈祥的爺爺。每當我做錯事受媽媽打罵,總愛滴著眼淚走進他的小屋。爺爺會塞給我幾顆糖或是一條香蕉,抱起我看他的珍藏,是那掛在牆壁上一瓶瓶大大小小的田鼠酒。說起這種酒,就是把剛出生還未開眼,也未長毛,週身雪白的小田鼠浸在米酒中。過一段日子,奶白色的酒澄清成透明,即可飲用。聽說這種酒能行氣活血去風濕,是爺爺的最愛。而我是最怕鼠這種動物了,一見到這些田鼠酒,早忘記為了什麼而哭了。
  爺爺常帶我出門,可能是因為姐姐大了,哥哥太強,而小妹又太小,所以這樣的好事就落在我頭上。星期天更是我時刻熱切期待的日子,一到那天早上,雞剛啼過,爺爺就會來叫我穿上最漂亮的衣裳,拉上我的手走十里路到鎮圩上喝早茶,吃我最喜歡的肉丸子。爺爺會吃上兩顆,然後就停下來邊喝茶邊看我津津有味地把肉丸子吃光。我問爺爺為什麼不吃,爺爺就說肉丸子的肉質不新鮮,老闆賺得太黑,越做越差。那時候我真的相信爺爺的話,現在看來,那是這位「牛」爺爺慈愛的表現。
  直到今天,爺爺的事仍讓我們津津樂道,好像只是發生在昨天。但是他的模樣在我的腦海裡卻越來越模糊了。爺爺一輩子也沒有進過照相館,他的相片一張也沒有留下來。我怕有一天,我會完全忘卻爺爺的樣子,因此我會常常靜靜地回憶他的滿頭白髮,回憶他的臉部輪廓,回憶他那長滿厚繭的大手,回憶他那微彎的背……
  親愛的爺爺,您還好嗎?您會喜歡孫女這種懷念您的方式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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